聂绀弩诗句钞

案：购得《聂绀弩旧体诗全编》匆匆翻一两过。人说，聂诗虽似打油，却皆合古诗律格，敢于在旧体中用新词语，造新典故，把他作右派劳改和作反革命关监狱时的经历，都化作诗里的奇思妙语。不但颇有诗味，更开辟新径，蔚为奇格，很有趣味，钱钟书曾引王夫之的诗来赞聂的诗曰“六经责我开生面，七尺从天乞活埋”。

我不懂诗，只是好奇心驱使下，东嗅西窥，当别人说好的时候，偶尔也装模作样地以为真的好，附庸风雅而已。下面就把仓促间觉得有点意思的聂诗诗句抄些在下边。


冷水浸盆捣杵歌，掌心膝上正翻搓。一双两好缠绵久，万转千回缱绻多。——《搓草绳》

一担乾坤肩上下，双悬日月臂东西。汲前古镜人留影，行后征鸿爪印泥。——《挑水》

春雷隐隐全中国，雨雪霏霏一小楼。把坏心思磨粉碎，到新天地作环游。——《推磨》

搜来残雪和泥捧，碰到湿柴用口吹。风里敞锅冰未化，烟中老眼泪先垂。——《地里烧开水》

身长丈二吉诃德，骨瘦瘪三南郭綦 ——《丁聪画“老头上工图”》

请看天上九头鸟，化作田间三脚猫 ——《周婆来探后回京》

君自舀水仆自挑，燕昭台畔雨潇潇。高低深浅两双手，香臭稠稀一把瓢。白雪阳春同掩鼻，苍蝇盛夏共弯腰。澄清天下吾曹事，污秽成坑便肯饶？——《清厕同枚子.一》

看我一匡天下土，与君九合塞边泥。万方俯首归行列，广厦萦心定作为。——《脱坯同林义》

高材见汝胆齐落，矮树逢人肩互摩 ——《伐木赠李锦波》

满怀流水高山意，一片苍松翠柏心。冬至袄冠争蝶舞，夜深弓锯共龙吟。——《伐木赠董汉岑》

四手一心同一锯，你拉我扯去还来 ——《伐木赠尊棋》

九尺曹交尚出头，终身恨未打篮球。丈夫白死花岗石，天下苍生风马牛。——《挽毕高士》

人间万事皆前定，几个筲箕几个螺 ——《往事》

山径羊肠平似砥，掌心鸡眼软如绵 ——《球鞋》

红烧肉带三分瘦，黄豆芽烹半碗油 ——《中秋寄高旅》

吾民易有观音土，太后难无万寿山。开得一池春水阔，呈教八国联军看。——《颐和园》

谁知落雁沉鱼者，竟是招灾贾祸人！——《水浒人物.林冲1休妻》

男儿脸刻黄金印，一笑心轻白虎堂。——《水浒人物.林冲2题壁》

解罢林冲又解卢，天下英雄尽归吾。谁家旅店无开水，何处山林不野猪。——《水浒人物.董超薛霸》

仁义道德为纱幕，骨血心肝作羹汤。彼吃人者终被吃，将被吃者亦来尝。...一百八将落日景，十二金钗薄命娘。贞节奇坊好逑传，金瓶梅喷肉味香！廿年目睹怪现状，万古孽海又官场。何处不是人肉场，古久帐簿几篇章。——《题狂人日记》

酒逢知己千杯少，泪倩封神三眼流。凉水泉边同饮马，完山顶上赛吹牛。——《挽同劳动者王君》

文章信口雌黄易，思想锥心坦白难 ——《归途》

死无青蝇为吊客，尸藏太平冰箱里。——《悼胡风》

帝廷宣统早休矣，民国称臣胡适之。——《赠溥仪》

倒翻陆海潘江水，淹死一穷二白文。真陌真阡真道路，不衫不履不头巾。——《题宋诗选注并赠作者钱钟书》